鶴芙九歌 第36章 鬼仙指點,老樹懷春
夏芙隨阿傍退出人群後,一起走到遠處的樹蔭下,遠遠避開了陰子鶴能探之一二的範圍。
“怎麼跑這麼遠?”夏芙問。
“這邊人少。”阿傍坐在一塊大石上,凶煞的臉硬擠出一個還算溫和的笑容。
夏芙有些不自在,撇過眼神不看他,“你怎麼在這兒?”
阿傍望著地上婆娑的樹影,有些出神,他很少會刻意注意到周圍的環境,一直以來都是這樣,“陰子鶴強行召了陰魂上來,我是追出來的,看來隻是問話而已,且就得閒了。”
夏芙點了點頭,勾魂使者可不是總有機會見到的,她抓住機會問道:“對了,上次在雲盤鎮,有件事不太明白。蘇蘭依的魂魄有去輪迴嗎?”
阿傍先是一怔,又淡然答道:“自然,她死的早,早就入了輪迴。”
夏芙蹙了蹙眉,若有所思,“奇怪了,按紫霄元靈天師說,那麼大冤情,應當放不下,徘徊在世間纔是。”
阿傍沉默了片刻,又說:“凡事都有例外,我今日現身於你,是有事情要說的。”
“什麼?”夏芙聲音清脆的追問。
阿傍聲音放的很低,是要讓夏芙聽到,又好像怕自己說出來似的,他說:“天機難泄露,小心身邊的人。”
“哎?”夏芙愣了半天,試探問道:“陰子鶴?”
阿傍輕輕搖了搖頭。
夏芙繼續追問,“那是誰?”
阿傍歎了口氣,又望著一旁的小溪,小溪裡正上演著大魚吃小魚的戲碼,“小心就是了。”
泄露天機會遭天譴的道理夏芙明白,想知道更多,也不追問,轉而好奇問道:“我聽過一些你的傳聞……關於阿僧祇。”
阿傍眼底驀的染上了陰霾和不悅,冇有說話。
夏芙又說:“上次我有命等陰子鶴來相救,也是你放了水……謝謝你。隻是我不明白,你應是巴不得死的人多一點,好早日重入輪迴……”
阿傍的眼神終於落到夏芙身上,“不差你一個。”
夏芙似乎曾見過這個渴望和絕望交雜的眸子,一瞬間腦袋被雷電擊中似的,砰一下,“我是不是更早的時候曾見過你?”
阿傍精心裝飾著漫不經心,“未曾見過。”
夏芙笑了笑說:“肯定見過,你分身無數,世間所有的魂魄都曾被你勾去帶著入輪迴,隻是那麼多的人來來往往,你記不清罷了。”
阿傍又移開了眼。
夏芙接著說:“那你應該也有很多樂趣吧,比如碰到討厭的人,就讓他下一世做豬做狗,還有踏上奈河橋的人,有你的熟識,你也能攀談幾句,對他說,他上次來還不是這樣的……”
阿傍打斷她的滔滔不絕,“誰生誰死,六道輪迴,是天定,我隻負責遣送和抓捕……冇有私權,若有乾涉分毫,會延長阿僧祇的儘頭。”他神情漠然,冇有告訴夏芙,他從不同鬼魂說話,上次開口與他人交流,還是幾百年前。
“那我……”
阿傍說,“天機不可泄露……”這是搪塞。
天命說,夏芙壽終正寢,七十歲,可是天命不是一成不變的,她的變數就是陰子鶴,是福是禍,全看造化。
再呆下去,真怕自己再說些什麼出來,阿傍看了看山尖上的日頭,“時間也差不多了,我去領那老人下去。”
夏芙意識到自己今日格外話多,是這幾日煩悶的結果,嗯了一聲說:“好,那再會了……”
阿傍嘴角勾起,“你確定?”
有人死的時候,阿傍纔會來,夏芙想想不妥,“等我死的時候…再見。”
阿傍站起身,意味深長的看了夏芙一眼,“你且命長呢。”
夏芙想追問什麼,卻聽到陰子鶴在遠處喊自己名字,從這句呼喊裡,她聽出了焦急的意味,無須思考便立刻轉身回道:“這兒!”
待她再一回頭,阿傍已經消失的無影無蹤。
陰子鶴朝她來,乘著晚霧,身後的衣袂飄然,待跑到她麵前,又語塞了,還冇有想好具體要說些什麼。
夏芙看著自己的右腳尖,手背在身後,“那邊的事…解決了嗎?楊娭毑為什麼自縊?”
陰子鶴把方纔的事複述一遍,冇有遺漏一句話。
夏芙的心情為此久久不能平複,深感惋惜,垂著腦袋說不出話。
陰子鶴俯下身仰視,令對方垂著的頭正對著自己,看著夏芙誠懇說道:“抱歉。”
夏芙疑惑問道:“什麼?”
隻見陰子鶴眼神不移,“你不是我的侍女,無心的戲言讓你誤會,抱歉。”
夏芙被這麼盯著,很不自在,眼神閃躲開,擺擺手說:“無妨,也無須抱歉。你救了我那麼多次,我的命早就不是自己的了。”
“我隻是,不甘於你說的朋友二字,是……”陰子鶴難以啟齒,看著夏芙閃躲的樣子還是硬著頭皮折中著,“你的命還是你的,但你,應屬於我。”
“是啊,我們上次達成共識了,我是屬於你,做好呼之則來揮之則去的本分。你不必再來強調,我甘心的。”夏芙擠出一個偽裝明媚的笑,掩蓋失落和尷尬氣氛。
又是長久的沉默,小溪的水流聲和風吹樹葉聲交織著溫柔。
直到陰子鶴的聲音加入這場溫柔,他緩慢的低語道:“我喜歡…你走在我身邊的樣子。”
夏芙早已先入為主的妄自菲薄,受不了陰子鶴忸怩的模樣,簡直像在對自己的尊嚴鞭屍,她不想要死不活的了,於是撥出一口氣,“你是說,在冬至我入你腹之前,我們還當以前那樣相處?”
陰子鶴瞳孔瞬間放大,身體向前傾了一些,“誰同你說的?”
夏芙攤手,向後邁了一小步,“沒關係,我也接受,甘心的。”
陰子鶴暗啞著聲,立即又向前跟了一步,“我不會。”
夏芙彆過頭,眼眶濕潤出星光爍爍,溫柔的語調有些不穩,“我的生命很短,不及窺探你全貌的十一。若能幫你安然度過,哪怕一個寒冬,我真的不介意,獻上自己如蜉蝣般的生命。”
陰子鶴不再看夏芙,聲音也變得冷了下來,“我說了,我不會。”
“陰子鶴,生或死,為你,我都不介意,隻是,能否讓我留一些尊嚴?”
陰子鶴不理解夏芙對自己的誤解這麼深,她為什麼一定認定自己是要將她食入腹中?那麼多生不如死的時刻,熬過一次又一次,他堅定的,全都受著了,質問道:“你為什麼偏認定我會吃了你?”
“如今不再困於回龍山,天地之大,任你逍遙。若不是為了留著吃,清明時你我動情,為何……”夏芙不再接著說,她的愛慕是秘密,所以隨之相伴的渴求也是秘密。
陰子鶴閉目,耐著性子似的語氣緩慢下來,“是誰跟你說了什麼?我隻是…並非要留著你完璧的身子以備過冬食之。”
夏芙垂下頭,豆大的淚珠滾落墜下,她摳著手心,嗬出一口氣沉下聲,“下山時,我曾見過一條垂垂老矣的黑犬,它的主人全家搬到城裡去,唯獨留下它做流浪犬。黑犬每日都去主人曾經經營過的鋪子等主人回來,每日都要挨新攤主的打,傷痕累累,滿目瘡痍,有好心人試圖收養它,它不要,一心念著那個僅僅是嫌麻煩就冇有帶它一起走的主人。它的生命和智慧都遠遠不及人,像我於你般,我不願將自己比喻至此,可事實……”
陰子鶴不等她說完,用力的拉開她鮮血直流的手掌舒展,“事實是……你全在胡亂揣測!”
話未落音,陰子鶴用力拽著夏芙徑直朝密林深處走。
夏芙在後麵被拽著走,踉踉蹌蹌,“去哪?”
陰子鶴不言語的樣子著實讓人緊張,強大的氣場壓得她有些慌神,“陰子鶴…若是你今日就要吃了我,我有遺言要說。”
“說。”陰子鶴語調冷冽。
“那個熱湯,不難煲。隻要在石鍋中兌水,將稻米放進去,煮一個時辰,再放些你愛吃的綠葉和肉。少放一些,再煮個一刻鐘,就成。還有荷花酥,你不要攆它走,它在外麵活不成。對了,你不要告訴伏狼,我已經不在了…還有…還有我死了你才能看的,我給你留了封信,裡麵是要對你說的話……”夏芙一路說,陰子鶴隻管拉著她腳底生風般,一路走到了蓮池旁。
麵對死亡,本能懼怕,夏芙帶著些哭腔,“能在這個地方死去,也好,我同你一樣愛蓮。求你完事把我的屍骨好生埋起,不要叫豺狼刁了去。”
陰子鶴將夏芙拉到蓮池後的灌木邊,梧桐樹下,動作利落的解開自己的衣帶,褪下外衣,將其鋪在柔軟的草地上。
夏芙害怕的站不住腳,跌坐在地上,“陰子鶴,我怕疼,能不能先把我打暈?”
陰子鶴冷的陌生,他朝夏芙迎了上去,按著她的肩膀。
夏芙渾身顫抖,夏芙緊閉雙眼,淚水撲簌簌的掉,說話的速度變得很快,“或者,第一口,就讓我死了也行,少些痛苦。那封信我就放在自己袖子裡,你記得看。”
然而,夏芙等來的不是陰子鶴的一口喪命,而是——濃烈急促的吻,熱烈的令人喘不上氣。
夏芙又怕又急,試圖推開他,陰子鶴一隻手捏著她的雙手,按在了頭頂,令她動彈不得。
陰子鶴用力扯下夏芙的外衣褪去扔在一旁,眼底漫出血絲,雨點般的吻落在她的脖頸處。
夏芙更慌了,“不,不吃我?”
陰子鶴終於開口,“你猜猜呢?”
……
蓮池邊上,混亂不堪。
無數日夜裡壓抑著的東西從未消散過,陰子鶴身體冰冷。
是怎麼睡著,或是昏過去的,她不記得了。隻記得,陰子鶴最後在她耳邊說了一句,“我不會吃你。”